“有病吃药，无聊读书。”我听说过这八字，只是忘记是谁说的了。有时候我想，药就是书，书就是药。中药像一部深奥的线装书，圣人云多识草虫鸟兽之名，草虫鸟兽就是我们中医体系中的药。所以以一个中医医生的眼光入世，天涯何处无药呢，于是就常有了一份随遇而安的心境。这随遇而安并非消极，实在为豁达大度。是修来的——通过一张又一张药方修来的。而西药就是有点像铜版纸印刷的抒情短诗集，给人以精练之感。从这个比喻看我们的中药，则十分像一部史诗。吃中药也的确有历史感。我本人爱好中药，觉得它是整体的艺术。再打个比方来说，中药仿佛是一场战役，而西药则是局部的战斗。它是先锋排、尖刀班。所以是精练的。中药却不得不冗长一些，因为挟带着千军万马的沧海桑田的历史感。一个有历史感的人吃服中药，效果大概会更好些。这不是玩笑话。当药以文化来观，或曰“药文化”，我想总是与一个民族的心理有深刻关系的。中国人吃中药，仿佛不用翻译，这样在感觉上自然直接：读原作一般。吃西药就好像读翻译作品。这就又说到书了。那么，我就来说说“书也就是药”。
对写书人而言，是药；对读书人而言，也是药。歌德写出了《少年维特的烦恼》一书后，医好了严重的精神危机；纳博科夫完成了《洛莉塔》，也就摆脱了乡土的焦虑……他们都能对症下药，使自己成为自己心灵上的医生。而大家更为熟悉的鲁迅，他本人不但学医，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朽名医。他为我们民族中的不完善之处，曾开出了一张又一张方子。《狂人日记》是药，《阿Q正传》是药，《药》是药，《野草》则简直像一家国药店了。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鲁迅的文章的确是很难读的。既然作为药当然也就不朗朗上口，不是小吃零食。即使梨膏糖，其滋味也不是梨与糖的。
而书，对于读书人而言，起码是这一帖药吧。一帖能医俗的药。用心读书，即能医俗。就像目前卫生界在严禁假药一样，我们读书之际也要用心，书尽管无真假之说，但有伪书、劣书，已经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