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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光芒

2001-12-10 09:32:00 来源:书摘 傅 洋 我有话说

父亲去世快四年了。但于我而言,他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常常让我产生他并未离我们而去的感觉。的确,父亲的思想,永远不会离我而去。
  
  父亲的思想,对我的世界观形成,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他的思想,已经比较系统、完整地反映在《彭真文选》等著作中了。此外,我也常回忆起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他的一些教诲。那中间同样也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显露着他伟大的人格和渊博的学识。
  
  1 父亲曾经说:拍马屁股,是为了骑马。拍你的马屁,也是为了骑你。
  
  谈笑间,父亲将谄媚者的嘴脸揭露无遗,也揭示了乐于接受谄媚者的愚蠢。
  
  2 我做律师以后,父亲对我说:×××在旧社会是名律师,蒋介石也很给面子。有人被抓找他求情,他也不问案情,收了金条,找蒋说一下,就能放人。解放后,有一次他为一个坏人向毛主席求情,他也不清楚那人做了什么。主席要我处理。我把那人的案卷调来,有两尺多厚。我看了一天,看完心中有了底,把全部案卷送去给他看,请他自己说那人怎么样。他再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当律师,可不能不问事实乱说情。
  
  3 大概是1975年下半年,父亲刚刚被流放到商洛山中。那里煤炉子很怪,我们都用不好。特别是封火以后,再打开时,往往被我们左捅右捅捅灭了。父亲琢磨了一些时候,找到了办法。他在打开火时,看准位置,用炉钎子一下子捅到底,火苗一会儿就呼呼地冒起来了。
  
  他说,这和干工作一样,没弄清情况,一通乱捅,就把火捅死了。一定要看准了,一下子捅到底,气顺了,火就上来了。
  
  4 对于搞判例,父亲认为:不能那么搞。判例法在中国早就有了。大唐律例,律是皇帝定的,例就是大理寺的判例。清朝有大清律例。那时绍兴师爷很有名,刑名师爷和你们律师差不多。一代一代形成的案例堆成山,很多自相矛盾,县官也弄不清。你有案子求师爷,你想怎么办,他都能给你找出对你有利的案例。我们的法律要让广大人民群众掌握,搞了一大堆案例,谁也说不清,那怎么行?
  
  判例的问题,当然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父亲的观点,总还是渗透着历史的反思的,也代表一家之言吧。
  
  5 1965年底罗瑞卿同志挨整。开始是父亲负责他的专案。有的专案人员跑去调查,过去谁去过罗家,谁和罗通过电话等等。父亲知道后坚持予以制止。
  
  他后来多次说:我当时发了火。康生在苏联学了“格伯乌”即后来“克格勃”的那一套,在延安就那么搞。听窗户根儿,没有意思。我们绝不能那么干。在党内搞侦查,弄得人人自危,离心离德。
  
  6 我儿时,父亲总想让我学画画。问我想学什么画我答:漫画。惹来大笑。
  
  到了中学,父亲还想让我学画,这时谈了理由:你学画画,将来可以学建筑。中国有几亿农民,现在比较穷,将来总要住好房子,为他们设计住房是个大事。
  
  后来“文化革命”了,学画的事也就吹了。
  
  7 父亲多次谈到:我只管一万,不管万一。不能事无巨细都管。他复出工作后担任中央政法委书记时,也是如此。父亲曾回忆说:我是负责协调政法政策,不是批具体案子。那时我只批过××儿子的一个案子。我批的是,不能因为是××的儿子就放纵,也不能因为是××的儿子就重判。那也是谈政策问题,不是具体谈案子。
  
  8 80年代父亲主持修改《宪法》时,我对修改草案想提点意见,写成一封信。还给母亲写了封信:“妈妈:宪法中一点问题老想和爸爸谈一下,但总看他很疲劳,就写了一下,等爸爸有空时看一下。”
  
  父亲把信转给王汉斌、项淳一、胡绳同志阅:“汉斌、淳一同志:这是傅洋的一点意见,请阅后退我,也可给胡绳同志看看。因为他也是个公民、群众,当然这是句笑话。”
  
  彭真三月十八日
  
  “还有我的小儿子的一封家信,也附上一阅后退我。”
  
  家中政治纪律之严,由此也可见一斑。
  
  9 关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父亲有段很有趣的话,他说:一个人做事基本上对的时候,他作自我批评容易。基本上做错的时候,就难作自我批评了。所以要有别人批评帮助。
  
  10 谈起“文化大革命”蒙难,父亲少有戚戚之情,倒是有时颇为“自豪”地讲些那时的故事,充满了乐观之情。
  
  “文化大革命”初,一些红卫兵冲进家里批斗父亲。那天我回家听父亲说:红卫兵要我下跪,我说你们不是“破四旧”吗下跪是封建的,怎么还要我下跪红卫兵也不好再要我下跪了。
  
  “文化大革命”后父亲曾提起:受批斗要会对付。反正批斗要揪后脖领子,要斗我时,我领口从来不扣,他就勒不着你了。冬天批斗时,他反正不让你戴帽子,所以那些年冬天我就是露天也从不戴帽子,也就不感冒。
  
  父亲还曾提起:专案组审问,都是上边让他们来的,没有事实根据乱问。我就不理他们。说得我上火了,我就和他们吵一架。回到牢房,没有开水,喝一大缸子自来水,火就下去了。
  
  11 父亲多次对我说:搞案子一定要重事实、重证据,不轻信口供。他不说,你就逼,你逼他就供,他供你就信,这就是“逼、供、信”。历史上搞错案,很多都是这个原因。所以,《刑诉法》要规定,只有口供,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定罪。没有口供,而其他证据确实的也可以定罪。所以,《刑法》还要规定刑讯逼供是犯罪。
  
  12 我们参加整理父亲的文选。他说:我过去的东西,有的可以不收,有的话可以删,但不能改、不能加,那是历史。《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写了那么多序,里边有很多重要的新思想,那是因为宣言是历史文件,不能改,只能通过写序补充。
  
  13 父亲常说:没有人是一贯正确的。毛主席曾说,有人把他的《体育之研究》找出来重印,那时他根本还不懂马克思主义,里边很多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人的思想总是在实践中不断变化的。父亲特别向我们推荐毛主席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14 父亲在谈离婚的法定条件时,曾提到:婚姻能不能继续的基础,只能是看感情。你们可以看看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我在延安当组织部长,那时离婚要找组织部。来打离婚的人,如果还有感情,劝一劝就和好了。真没了感情,你怎么劝都不成。
  
  15 父亲曾问我们,知不知道“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的来历。他说:清末民初,北京做官的人多,很油滑,叫京油子;天津有一批挑辞架讼的,京油子弄不过他们,叫卫嘴子;这两种人又怕保定的看家护院的,急了就打他们一顿,那叫保定府的狗腿子。但最厉害的是唐山的矿工,那三种人敢捣乱,几个工人就能把他们扔到矿洞子里出不来。所以,那时人们说最厉害的是唐山的煤黑子。
  
  16 父亲的即席讲演是出了名的。但只有我们知道,每次讲演前,他都不知要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去思考、准备。他说:这个习惯是在做地下工作时养成的。那时对工人做工作,不能跑到资本家厂里,又不能开会,又不能跑到工人家给人添麻烦。往往是利用工人上下班路上,用最简洁、最容易让他们接受的语言去和他们边走边谈。那会儿又不能拿讲稿,只能事先下功夫想清楚讲什么,怎么讲。
  
  17 父亲讲,自己实际只有“高小”文化,上了中学就搞革命,没有真正读书了。可我们看他40年代初,就晋察冀边区政权建设给中央的报告,深感他那时在法律方面就有很深的造诣,很是奇怪。
  
  对此他说,我是在国民党监狱里坐六年半牢时学的法律。监狱不让看别的书,但可以看《六法全书》。我们首先是要研究怎么对付他们,对法律也就作了研究。
  
  上面是我对父亲一些思想片段的回忆,虽然有些零散,但它仍然贯穿着一条主线,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而正是因为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贯穿其中,才使这些小小的思想片段也处处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父亲生于1902年,卒于1997年,近于与世纪同龄。在步入新世纪之时,写下这篇短文,也算是寄托了我对父亲的怀念。
  
  (摘自《深圳周刊》2001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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