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身后
马宝珠 

  阵阵寒风中,对冬日的阳光多了几分眷恋。大自然就是这样规矩,春温秋菊,一岁一枯荣。

  悄然而至的,不仅仅是新桃换旧符,还有沉积在心的感受。在对过往一年的搜索中,标题上的这四个字跃然而出,权且作为丙戌年家书,写给我的同人、亲人、友人。

  2006年7月,我目睹了一场生离死别。逝者何芳川,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任过副校长。他从发烧住院到撒手人寰,不足两个月。虽说人间生死亦平常,但我的心还是被他的突然离去重重地挤压了。

  认识何老师已经20多年了,那是我的大学时代。作为外请教师,他为我们讲授的是亚非拉近代史。这个以"第三世界"国家为主的课程在世界史范畴似乎算不上热门,但何老师的讲课严肃不失生动、深刻不乏幽默,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毕业后,总感觉学力不足,竟自骑车来到北大,做了一回旁听生。走进几个古香古色的院落,从课表中,我锁定了阴法鲁先生的中国古代文化史、何芳川老师的太平洋地区历史的专题课。看到座位后面的我,何老师居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反而待我如门徒。我偶有问题,也会请教他。他那清晰的解释、耐心的表达,让我增长了学识,也获得了好心情。"北大真好",我的快意油然而生,由何老师开始。

  课蹭完了,与何老师几无联系,但他和他的课留在我的记忆里。不久,我到报社理论部《史学》专刊工作,有幸与许多专家学者交往,其中就有他的父亲、我国著名历史学家何兹全先生。我曾数次走进北京师范大学小红楼何芳川老师父母的家,聆听何先生与师母郭良玉先生讲学问、讲社会、讲人生。老人的博学、幽默、平易、善良、爱心、热情,使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期待着有下一次。有时我去看望他们,常常见到何老师从北大赶来看望老人。"他是大孝子",北大、北师大的人都这么评价他。一次,何芳川老师有会要匆匆离开,走时他靠近母亲,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又画了两个圈,说了几句话,当然是吉祥的祝福。末了,又朝父亲说:"老爸,我走了。"我被这其乐融融的亲情感染了。

  完整的人格当然是忠孝两全。何老师从事的是教育事业、史学研究,担任过负责北大文科的副校长、中国史学会副会长与北京历史学会会长,担负着北大与海外同行的联系联谊工作,受邀给兄弟院校做报告和讲学。他忠诚教育事业、忠诚社会科学研究、忠诚所担负的职责。做人做事,不敷衍,不马虎,总是凭借责任感与自己的能力做得好些,再好些。

  记得钱钟书先生去世后,一位学者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让我们读他的书吧"。我也以同样的心情浏览了何老师的著述。字里行间,我感受到了他扎实的学问、优美的文笔、强劲的思辨、崇高的境界。

  到北大灵堂吊唁,去八宝山送别何老师,采访他的同事、家人、朋友,感受到在那么短时间里那么多人对他的"身后评",我想用这样的词汇介绍何老师的生前:忠诚、勤奋、担当、睿智、孝顺、廉洁、克己、友善、诙谐。我知道,不能这么简单地说明他67 年的人生,但是,一个人能做到这些,又何谈容易?我被撞击的心灵一直想追寻这个平凡又有意义的灵魂。于是,怀着对这个不该消逝的身影的扼腕,写下了《何芳川:史海扬帆好水手》(见2006年11月21日《光明日报》)。

  "又一个好人走了。"这是何老师匆遽而去后有人发出的感叹。一个好人的概念是什么呢?当然是他活着时候的嘉言懿行。

  他的同事、学生、家人告诉我:他默默地资助过一些生活困难的同学;他千方百计给老师们创造出国进修的机会;他在出差的列车上把自己的下铺让给不相识的母子;他把兄弟院校给他的讲课费如数退还给人家;他在学生最苦闷的时候送去温暖帮助;他因私用车一定要交给系里钱;他从北大副校长位置上退下来很快就将手机交还学校;他用知识的甘霖滋润着学子;他以学术的力量为民族文化的基石竭尽绵薄;他参与组织的北京论坛及讲演给外国同行留下良好的印象;他提倡的北大文科要开大船、清除赝品拒绝平庸的思想仍在影响推动着这所名校的教学与研究……

  这一切,点点滴滴,平平常常。他用心血、用生命,大写了一个"好"字。做好人,说易又难:不做坏事亦为好,常做好事、做大好事堪称难。

  7月5号,这是送别何老师的日子。八宝山殡仪馆告别大厅里,回旋着他生前喜爱的《天堂》。厅内摆放不下的花圈延至门外,来自北京、外地1000多人的告别队伍缓缓向他告别。门外高悬的大幅挽联概括了他的一生:中西兼通道德文章传千古史家风范音容笑貌留人间。

  不远处,来自海内外的数幅悼文一字排开,记录下他的生命轨迹与生命价值。许多人驻足在一幅墨笔前:

  "天哪! 你如此残忍!夺走你的顺民、两个百岁老人的独子!!!芳川,我儿!走好,我想不久爸爸妈妈会来看你的。"

  我知道,这撕心裂肺的恸哭,是父母对爱子的凄然绝唱。

  我真想对肝肠寸断的何先生、何师母说,你们应该欣慰:何老师是伴随你们讲过的岳母刺字的故事成长起来的,他秉承了你们身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2006年这个夏天,感受了我所认识的这个人的生前身后,不禁想起《左传》上为人处世的最高标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也想到了当下的世风:为数不少的人放弃了良知、温情、担当、责任,多了自私、冷漠、享受、推卸。更有甚者,唯利是图,纸醉金迷,丧尽天良,腐朽不堪。

  当这些现象袭来的时候,我迷惘:难道我们真的应该识时务了吗?难道这个世界不再需要立德、立功、立言了吗?

  念斯人,问自己,我惭愧,只为那时而表现出的不纯粹,不坚定,不执著;只为那内心深处的几分低沉,几分迷离,几分庸俗。

  认准的路,只要你觉得对,还是坚定地走下去吧,尽管我们的人生之旅不是坦途。

  "担当生前事,何惧身后评?"电视剧《三国演义》片尾曲以这样的气度与信念,总结古人,昭示今人,也将激励我迈向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春夏与秋冬。

  (作者为文摘报社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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