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牛津双解辞典
童怀 

  从2006年9 初开始,我到云南丽江挂职。那是初来丽江不久的一天,我到古城区下辖的一个乡搞调研。

  金江乡,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据同行的同志介绍,金江乡是丽江古城区最边远的一个乡,距城区将近60来公里,大概因地处金沙江边而得名。

  金沙江从上游进入丽江界后,由于横断山脉地形剧烈切割连续发生大折转,形成了一个南北走向的Z字形。金沙江由北向南流经丽江古城西面约40多公里一个叫石鼓的小镇前,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折向北奔流而上,形成了蔚为壮观的长江第一湾;随后从著名的玉龙雪山和拉巴雪山之间狭窄的虎跳峡夺路而出,又在云南和四川的交界处直泻南下,形成第二个180度的大回旋。丽江古城和下辖的5个乡西偎玉龙雪山,东浣金沙江水,世代居住着以纳西族为主体的包括白族、普米族、彝族、傈僳族等十多个民族,当然还有汉族,和来自泸沽湖畔的摩梭人--不过,严格来说他们是纳西族的一个分支。

  金江乡是个白族自治乡,与以白族人为主的大理州比邻。我们坐的丰田越野车向丽江南大门机场方向开出20来公里后,突然左拐沿着山村间一条崎岖的山路开始上山。穿过山间村寨的小路后,算是正式进入盘山大路了--我不敢称之为公路,因为除了能肯定是条路外,我不知道在这个路字前面加上什么词来定义比较合适。一边是悬崖,一边就是大山,车在坑坑洼洼里不断地盘旋而上。

  中秋时节,虽然地处高原,但白天在纯净碧蓝的天空下,充足的日照使你在古城里没有丝毫的凉意。然而,随着越野车在路上颠簸兼跳跃地向上行进中,不时感到阵阵寒意从窗外袭来。一位经常下乡的同行说,幸亏今天天好,要是遇上雨天山体滑坡或泥石流那就惨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达金江,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到古城了。

  大约行进了近两个小时,前面的车停下了,有人下车招呼大家下来放松一下。一下车,就感到丝丝寒意侵来,人站在地上也有一种异样的软软的飘忽忽的感觉。同行的同志告诉我,我们现在已经到海拔3800米的高度了。他指着前方山下极远一片苍翠掩隐处说:"再往前,我们就一路下山,到了江边就是金江乡政府了,那里海拔是1200米。"

  那天我们早上8点多从海拔2400米的古城出发,中午快12点的时候终于顺利抵点金沙江边的金江乡政府。

  从3800米山顶下到金江的路途中,我真后悔没有把照相机带上:绵延不绝的群山衬着碧蓝的天空,高处的峻岭上依附着几朵白云,群山边缘不时有几座孤峰突兀而出,崖壁之上绿树丛中露出几间青瓦白墙的民居;稍缓的一面坡地,是一畦畦鳞次栉比的梯田,收获后的露出的棕黄色的土地和田埂依然青绿的野草--远远眺望,那是一种田园牧歌的情调还是一种世外桃源的意象?

  这些山间零星村寨,在当地有个很形象的名字:插花居民小组,简称就叫"插花组"。路上,我们走访了几户山寨的村民家。拨开山径边杂乱漫长杂草,沿着高低不平的石阶进入村寨,石阶边不时露出金属水管伸入各家各户。这些水管都是当地政府为解决山区农民饮水困难问题实施的一项引水工程,从而解决了山区农民人畜饮水困难。我们走访了一户有几十年党龄的老村干部的困难家庭。那是个当地比较典型的民族风格的庭园,虽然经年失修,房子已经弊旧,但拾掇得倒也还齐整。最显眼的就是堆了半庭园的金黄金黄的刚收获的苞谷,和正房墙上挂满了的一串串的红辣椒。据当地同志讲,山区生存条件艰难,一年当中大半时间要靠这玉米为主粮了。正房里靠近屋子正中央有个火膛,过去这个火膛既是一家生火做饭又是取暖,又有一定宗教意义。如今,因为严格实施森林保护政策禁止砍伐树木做燃料,在政府的资助下多数家庭都建起了沼气池,解决了燃料和照明问题,这种火膛更多的只是表现为一种传统和象征意义了。

  在金江乡,金沙江河谷的干热气候让我们一下仿佛回到了盛夏季节。在这一天里,我真正感受到了这里所谓"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变化。乡政府所在的金江村就处在金沙江狭长的河谷地带。两边绵延的雄峰夹峙排开,一片郁郁葱葱;中天晴日直落,碧空如洗。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造就了这里丰富的植物资源,热带亚热带的芒果、龙眼、柑桔,还有荔枝、石榴……可以说是天然的果园;同行的畜牧局的一位高级畜牧师介绍说,这里河谷两边坡度适宜,森林牧草植被丰富,也是一些适宜品种牛羊放养或圈养的天然牧场。

  金江乡全乡只有3900多人,以白族为主,还有一些纳西族人,多以小村落的聚居形式"插花"般散落在金沙江畔崇山峻岭之中。据说,他们的祖先是当年是溯金沙江下游,缘河谷而上,在这片青山环抱、丽水长流的世外洞天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然而,直至今天,金江乡仍然是云南省的一个省级贫困乡。在金江村一个小集市附近,一片稍稍高起台地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落显得很突出,是我们今天在金江乡看到的最好两处房子之一了--这是当地的最高学府,金江中学。另外一处是新盖的乡卫生院。

  学校保持着当地白族和纳西民族典型的民居建筑风格,只是更具规模,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庄园。校园四围像是四合院正屋和厢房似的砖木结构的教室,中间的庭园依地势分成上下两层。学校的建筑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古色古香,花木扶疏,整洁幽静;正屋二楼的过道上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衣物--那里是家住比较远的农村学生的宿舍。

  可能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学校里都没有学生。我随意推门走进了一个教室,里面也空无一人。黑板上还保留着上堂的内容,一些数学方程式;课桌上都摆放着本常用的课本和学习用品。我轻轻走在这些课桌的过道间,仿佛自己回到了30多年前的孩提时代;眼前又浮起了在北京,自己去上家长课时在教室门的小窗中偷偷在看孩子上课时的情形。

  心绪在跳跃的时空里散漫地飘忽,目光也在简陋的课桌间无意地流连。蓦地,在靠近窗前的一个课桌上,一摞叠得高高的课本上面,一本厚厚的红封面的精装书因为阳光的反射挽住了我的目光。我走过去才看出那是一本袖珍本的《牛津英汉双解辞典》。我拿起来翻看了一下。虽然看得出已经用了不短的时间了,很显然主人很珍爱这本书, 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受到很好的呵护。环顾了一下全教室的其他课桌,我不禁恍然:这本字典不仅是主人的珍爱,也一定是在伙伴中值得夸耀之物。

  我捧着这本英汉字典,内心不由揣摩起书的主人:这是一个花季少女呢,还是一个正萌青春阳刚的小伙?在这里人均年收入只有1000元的贫穷山乡,他或她的父母为什么舍得拿出几十元钱买这样一本英语字典?抑或,这是他(她)节省了一年的零花钱为自己买下的?抑或,这是他(她)的哪个稍许富裕的亲戚送给他(她)生日礼物?在这个大山深处,许多孩子甚至连几十公里外的丽江古城都没有去过,更别说更远的昆明、北京……他(她)为什么如此珍爱这样一本英语字典呢?

  窗外阳光如此明媚,白云越过青山飘向远方。那天因为工作关系,我们没有久留,我始终没有能看到书的主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好几次有一种冲动,想再去看看,看看这本书的主人。

  但我还是决定不去看了。我想,那本字典的主人,一定和他(她)的伙伴是一样的,有着共同的心愿、共同的憧憬、共同的梦……

  3个多月后,我组织了一次公益图书丽江行活动,组织各地出版社捐赠给当地农村和学校价值100多万元的图书。在分装这些图书中,我意外地发现,有整整好几大包的书就是《牛津英汉双解词典》,精装红色封面的那种。

  我不由想起了那个午间,在金江中学那个靠近窗口的书桌上,那本《牛津英汉双解辞典》。

  (作者为光明日报新闻研究部常务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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