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开平（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

　　中国的政治学如何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政治学发展的前沿和方向在哪里，是政治学正在探讨的学科焦点。笔者认为，应当在时代之问和世界格局中锚定知识体系建构和知识积累的方向。政治学理论发展增长的坐标系建立在三个维度上，即现代化、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信息技术革命。

　　首先，回望政治学发展的历史脉络，可以看到现代化是政治学理论探索的一个重要的坐标。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在现代化的不同阶段，学者对于政治学的议题往往是不同的。在现代化的早期，政治学往往会关注一些宏大议题，比如国家理论、意识形态、政治制度。伴随着现代化水平的提升，政治学开始关心一些更具体的理论，比如政治发展、民主转型、现代化等。当西方社会进入了后现代化之后，由于已经积累了相对成熟的理论以及国际学术议程设置能力，学者开始从宏大议题上转向，研究视角由宏观走向个体，研究方法也更加多元，更加重视精准的因果推断。

　　其次，一些与新技术革命紧密结合的领域开始成为政治学新的学科增长点：随着中国现代化水平的不断加深，信息技术革命的不断迭代，中国的政治和社会现实中产生了一系列新的议题和新的场景。政治学以经典的原生理论为起点，开始吸收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方法，衍生出以信息政治、政治传播、计算政治学为代表的交叉学科。随着中国由追赶西方、借鉴西方，慢慢到影响西方，政治学也由借鉴西方理论、检验西方理论逐步走到构建中国本土的知识体系。

　　国际和国内学术界政治学关心的议题同样呈现这一趋势：一方面，11本政治学国际顶级期刊发表的政治学原创论文的文献计量结果可以提供佐证：在过去的十年间，民主与国家、美国政治、比较政治仍然是国际学术界的热点和关键词。与此同时，体现新技术革命影响的公共舆论、社交媒体以及大众传媒如何影响美国政治等议题，以及体现方法论演进的因果推断，开始成为新的学术热点。在新技术革命影响之下，紧扣新技术革命的一些交叉学科，譬如基于社交媒体的政治传播和公共舆论研究成为政治学国际学术界一个新的增长点。另一方面，国内的《政治学研究》和《世界经济与政治》两本期刊的原创性论文同样证明国家治理、全球治理和网络安全等问题是近十年来中国政治学的学术热点，越来越多的研究关注现代化、中国与世界，以及新技术革命所带来的新的挑战，同时一些交叉方法论的研究已经起步。

　　接下来以快速兴起的政治传播研究为例，分析交叉学科如何反哺政治学的发展，为什么政治传播尤其是在数字时代可能成为政治学的一种全新增长点？多伊奇曾经用政府的神经描述政治传播的功能——使整个社会运转起来。进入数字时代，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政治生活中各个主体的互动方式：以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为代表的数字技术，成为了国家与个体之间新的沟通中介，国家开始通过一系列新的方式，比如说软宣传、基于社交媒体的动员、数字治理等方式，自上而下地去沟通。公众开始通过网络民意表达、数字协商、反向议程设置、网络问责、网络集体行动等方式，向上输入意见。现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成为了国家和公众之间沟通的一个新的中介，虚假消息、网络信息等跨平台、跨地域、跨语言全球流动，造就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社会公共舆论，譬如出现舆论极化、价值多元等现象。

　　一言蔽之，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到来，意味着传播权力的民主化，在宏观上关乎国家稳定、关乎执政根基；在中观上形成了制度化传播与非制度化传播并立的传播格局，重构了政治过程；在微观上影响着人们的态度行为，改变了整个社会的知识图景。因此，以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为中介的政治传播，成为了理解当今政治现象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所在，也成为了国内外政治学的一个新的理论增长点。

　　如何以政治传播研究推动政治学的发展？首先应该将政治传播交叉学科视为理解数字时代政治现象的一种理论视角。每一次信息革命的到来，都伴随着政治格局的变迁，信息传播技术和政治互构的视角能够帮助学者理解当下的政治现象：这要求学者去探讨数字时代的政治参与如何通过数字技术互动，信息如何在复杂的传播网络中流动，对于不同主体会产生何种影响；这要求出现新的理论范式，捕捉信息时代全新的政治现象中的全新议题。

　　第二点，从政治传播的理论角度可以帮助构建数字时代的政治学新理论。例如，政府如何利用社交媒体发动与传统硬宣传不同的“软宣传”？软宣传突出互动性、亲民性、娱乐性，体现着国家信息能力在媒体融合时代的一种适应性提升。

　　再次，交叉学科的视角为我们揭示数字时代一些新的政治现象的形成机制具有启示意义。比如，我们可以关注到越来越多舆论极化的问题，我们经常关注到周围的人吵架吵到退群，这种舆论极化的现象在西方曾经得到广泛的研究。类似的现象在中国是否会出现？出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制？

　　第四点，跨学科的一些理论和方法，可以为阐释数字时代新的政治现象提供新的方法和依据。比如，借由数字治理以及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践，结合传统的案例、田野数据、政策实验、平台的大数据，可以从理论和实践上共同总结现象背后的一些机制。

　　总结来说，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深、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变化，数字技术的不断迭代，政治学理论的建构需要立足中国、面向世界，回答时代之问。信息传播已经成为理解政治现象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所在，以政治传播学为代表的交叉学科的繁荣，将为政治学理论构建和积累提供新的生长点。新的方法论工具能够赋能研究者，本土理论的建构应该以科学的方法构建一般理论，以比较的视角讲好中国故事，以学科交叉将经典推向前沿。

　　（本文系作者在“中国式现代化与政治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研讨会暨第四届“政治学一流学科建设论坛”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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