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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府的苍穹反复吟唱

2009-05-1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宏甲 我有话说

废墟上的电影院,帐篷、板房文化站,地震博物馆,羌歌羌舞表演队……这是灾难与灵魂的碰撞,一切坍塌的地方,都孕育着再生

三天前天崩地裂,人们说:人在什么都有。三天后人们说:人在什么都没有了。三天前还说,活着就好。三天后,有人不想活了。在那最惨烈的几天后,如何重建生活,就以想象不到的巨

大难度暴露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哀痛遍野的心灵中。

地震后第三天,废墟上突然响起“平原枪声”,这是电影《平原游击队》,大人小孩都聚拢来了。放电影的是绵竹市孝德镇的放映员赵先富,他从自家的废墟里扒出放映设备,修修还能用,就扯起银幕。他是地震后四川第一个给乡亲们放电影的放映员。

放的都是老片子,在灾难中人们发现,就这些老片子充满了英勇不屈、坚韧顽强,还有搀伤扶弱、相濡以沫,一遍遍集体重温……这哪里是看电影,这是灾难与灵魂的碰撞,是重建精神,是精神再生。

把光明送给观众,自己总站在黑暗中。赵先富现在就是这样。放电影的地方成了最有秩序的灾民安置点。受灾的地方太多,赵先富感到自己力量太小。乡镇还有别的放映员,白天他去找他们,把他们从灾民安置点、露宿的马路边找到,对他们说:“这回放电影,没钱,去不去?”

人称赵先富吹响集结号,弟兄们都来了。“先富放映队”有了6支小分队,文化的力量在一处处废墟中放出光芒。他们受到了各级称赞和支持。省文化厅组织了“电影人心系灾区群众”大规模行动,电影放映覆盖到40个重灾县许多乡镇。国家广电总局增援51辆电影流动放映车和数百套数字电影放映设备,到年底10万场公益电影进灾区。

不清楚第一个帐篷文化站、板房文化站出现在哪里。只知道在重灾区建起了780个板房文化站,出现板房文化站的地方,因有图书阅览室、文化活动室,有录像,就是灾区最有色彩最热闹的地方。文化部与多部门捐赠了大量图书,少儿图书吸引着大量孩子。有书籍有歌声,灾区就不一样了。灾民聚居点围绕着早期的帐篷文化站形成,灾民安置点逐渐淡出。省文化厅向重灾区配送了56台流动文化服务车,开到哪里,哪里就一片沸腾。文化的重要性异乎寻常地凸现。

第一家开办“大地震特展”的是成都市大邑县安仁镇的“建川博物馆”,馆长叫樊建川。地震后一个月即开展,分30个展厅,免费向公众开放,参观者已逾10多万众。目前,这里正兴建中国首家民间地震实物博物馆。我相信一百年一千年后,这里的珍藏,是一个民族的公共记忆。樊建川的作为和被他收藏的成千上万人非常时刻有物为证的作为,值得国人永远景仰。

第一支在灾区给乡亲们表演节目的队伍,是北川青片乡小寨子沟的羌族灾民,身为灾民却自发地在灾民聚居地唱起来跳起来,那羌歌羌舞特别让人振奋。

有位叫王征的志愿者在安县黄土镇看到了这些羌人表演,一个梦想萌生,把梦想说给一位音乐家听,音乐家叫汪静泉,曾30年寻访羌族音乐,能唱一千多首羌歌。又与四川省歌舞剧院周建军院长合计,三人一拍即合。随后在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的直接支持下,在所有羌人中选歌舞人才,排出了一台大型音乐史画舞台剧《羌风》。

我看了他们排练的《羌风》,不是表现抗震,但表演者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羌族儿女。羌族主要聚居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和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总人口约30万,在大地震中约3万人遇难。正在北川县文化馆开会的25名禹羌文化研究专家全部遇难。羌族没有文字,口耳相传的羌文化和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遭重创。《羌风》融入了羌族神话、史诗、习俗、乐舞、羌绣等等,其中多有羌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用总导演熊源伟的话说:“这是羌文化活态博物馆。”

我不能不说,我静静地看着,几乎一开始就犹如遭遇美的袭击。我暗想,若用充满民族风情去形容是不够的,用原生态去形容似乎也不够,我能看到古羌人勇武的姿影,也能听到秦汉古风。舞蹈是那样充满生命的激情,歌声中没有一丝皱纹。罗江木与银搓唱的多声部情歌《部落情歌》,令我无法想象他们都是第一次上舞台,那是高天中的旋律,那么悠扬优美而从容,我感到了,这歌声里有非凡的包容。汪静泉告诉我:“我们没有给这些歌加任何一个音。”那么这些歌是谁创作的,从多远的岁月传下来?我们听到的是两千多年前的华夏原音吗?这个崇尚“羊图腾”的民族极善良。自古屡遭战争劫难,坚韧顽强,但不愿意选择报复,选择包容和忍让。一次次退让到深山,以致他们的家乡被称为“云朵上的家乡”……我看得热泪滚滚!他们将赴北京和18个对口支援的省答谢演出,还将全球感恩演出。我相信这个从地震废墟上站起来的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会以极其的善良与美,感动全世界。

四川有很多全国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还有世界文化遗产,在大地震中受损严重。但都江堰本身在大地震中安然无恙。这是世界上唯一留存于世的无坝引水工程,它的核心思想是疏,不是堵;是顺应自然,不是征服自然。我们不能因为都江堰的无坝引水工程只是极少数,而停留在赞叹这个奇迹上。

重建家园,值得对这个伟大工程的核心思想深加重视,值得对我们祖先悠远深邃的智慧深加探寻和继承,我们应该更多地考虑在重建中建设顺应生态的家园,而不只是现代家园。

大石钟依然以时针定格的姿态立在这里,消失的情境中则仍有耸立在废墟中的分分秒秒和壮丽。在鲜花开满城市和校园的时光,仍需记住那废墟中的眼睛

忘不了汉旺镇那座高达15米的朱红色巨型石钟,它周围的楼群瞬间化为废墟,只有它奇迹般屹立不倒,时针定格在14时28分。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个名叫杨柳的女孩坐在废墟里,静静地看着身边几天几夜的救援。

那时,救援官兵发现她双腿膝下被水泥梁柱压住,如果先救她将引起崩塌,废墟下的孩子就没希望了。不能放弃废墟下的一线希望,救援官兵只能给杨柳戴上安全帽,让她等。余震继续把砖块震落。她静静地等待,看到救援在夜晚纵横交错的灯光中一刻也没有停止。天亮了,她还得等。她静静地坐那里又等过两天两夜……15日上午,医生确诊她的小腿已坏死,未及时手术坏血回流可能危及生命。“我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女孩,她看着我截去她的腿,没掉一滴泪。”邓志云医生说着掉了泪。救援在继续。在她静静的等待中已有6名同学在废墟下获救。

今天大石钟依然以时针定格的姿态立在这里,消失的情境中则仍有耸立在废墟中的分分秒秒和壮丽。重建中的高楼巍峨指日可待,在鲜花开满城市和校园的时光,仍需记住那废墟中的眼睛。所以我写下杨柳,我甚至期望这座英雄的城镇该有一尊这样的雕塑,表现大救援中如此的壮烈与宁静……无论激烈与宁静,男子与女子……我久久地想,四川人那种吃苦、坚韧、顽强、质朴、团结,在危难中勇于牺牲的品格,不仅突出,也是包含着生机勃勃的生态的啊!只是,从何时形成,靠什么形成?

我在天府的夜声中回想,古蜀国三千多年前就不同凡响,但被一场特大洪水摧毁。之后的“三星堆”时代,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么精湛的青铜器被埋到地下,竟没留一点消息。从古蜀人的太阳神鸟到凤凰崇拜,都高举着对光明的热爱,也渴望向高远的世界飞翔。但蜀人从未向外界发起过攻击,他们在千沟万壑中凿路修河、养蚕制锦、耕耘筑器、繁衍生息,实为极善良之群体。经历过一次次大灾大难,一次次都在劫难中重生。我看到抗战时期四川的一张宣传画,画着一女一男,画中印着女人一句话:“锄头给我,你去拿枪。”因有这样的男女,四川人为全国抗战提供了302万兵员,并为战时工程修建提供300万民工,同时期四川贡献于抗战的粮食占到全国征粮总额三分之一。可以说在民族危亡时四川的每个农夫村妇都作出了非凡贡献!

告别四川,我从飞机上俯瞰,看到千山万径像一个巨人的雕塑,满面沧桑,深刻着数不清的皱纹……我明白了,四川人那么坚韧顽强的民众性格,是孕育传承了几千年的,并在今天的重建家园中再一次涅?重生。我仿佛听到天府的声音在反复吟唱,相信从古至今的巴蜀天穹都有哺育四川人心灵的宫殿。

废墟上的彩虹(国画)■朱理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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