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节前最后的一个星期天，杨振宁教授、元方及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共进午餐，说起在3月中他将去德国的乌尔姆（Ulm）―――爱因斯坦的诞生地，作一场爱氏125周年诞辰纪念会议的特约演讲。为期五天的活
我回家后，与元方说，在125周年诞辰作纪念活动，略感奇怪。百年是个整齐的数目，在1979年，美国倒是有一个学术会议在普林斯顿大学召开，在那个会中最使人动容的演讲，是由数学家陈省身教授主讲的。如果杨振宁教授讲的将是规范场之类的话，那么他们两人都是“接着讲”爱因斯坦学说的向前发展，而不是“照着讲”爱因斯坦学说的照本宣科。“接着讲”就是大师，“照着讲”则是背书而已。
我手边有一本弗兰契（AntuonyP．French）所编的百年纪念文集Eirstein：ACenturaryVolume，但不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开会记录。而陈省身的杰出论文则是在渥尔夫（HarryWoolf）所编的另一本书SomeStrangenessintheProportion里，可惜渥尔夫这书不在手边。在翻阅弗兰契这本书时，竟看到一封可说是20世纪最重要的信，即爱因斯坦1939年8月2日给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信，以及几篇与这封信有关的回忆随笔。爱因斯坦致罗斯福的信，节译如下：
华盛顿・白宫・美国总统・罗斯福
先生：
费米、西拉德近来所做的研究，我读了手稿，这使我想到铀元素在最近的未来可能转变成一种重要的新能源。考虑及此，应该提高警觉。必要时，还要求政府方面迅速采取行动。所以我相信我的责任是请你注意下列事实与建议。
……
我得知德国现今对占领的捷克铀矿所出产的铀实际上已经禁售。德国所以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个中原因可这样理解：即是德国国务官员之子VonWeizsker牵涉到柏林的威廉大帝研究所，而在该研究里正在进行那些美国对铀所做的研究。
忠实的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我们从爱因斯坦在信内所提到的人名说起：首先出现的名字是费米（EnricoFermi），他是意大利人，在1938年获诺贝尔奖，因受不了墨索里尼那一套，在领奖后与家人逃离意大利，1939年他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做实验。第二个出现的名字是西拉德（LeoSzilard），他与爱因斯坦是工作上的朋友，还与爱因斯坦有一个发明冰箱的专利，详见费兰契的书页25。
起草这封信的还有维格纳（EugeneP．Wigner），他是1963年诺贝尔奖的得主，桑顿（AndrewSzanton）与维格纳合写的维格纳传记RecollectionEngeneP．Wigner：AstoldtoAndrewSzanton上面说：“大概在1928年，我首次见到西拉德、冯纽曼（JohnvonNeumann）和泰勒（EdwardTeller），大家全都在10年内诞生于布达佩斯的犹太人家庭里，西拉德生于1898年，我（维格纳）生于1902年，冯纽曼生于1903年，泰勒生于1908年。”
在维格纳的传记中，提到这封信原是爱因斯坦的德文手笔，然后由维格纳译成英文。信写好后，爱因斯坦就到纽约长岛度假去了。是后来西拉德拿着打好字的信，抓着泰勒开车，去长岛找隐姓埋名的爱因斯坦亲自签字的。在弗兰契的书页24，记载了泰勒这段的回忆。在1939年8月，也就是希特勒入侵波兰的前四个星期，爱因斯坦在8月2日给这封信签字，但这封信却在10月才到达罗斯福手中。西拉德是写这封信的推动者，也因为爱因斯坦的盛名，罗斯福才有成立铀顾问委员会的决定。
这封信涉及的人物包括爱因斯坦、费米、西拉德、维格纳、泰勒等科学家，除西拉德外，且看：费米是杨振宁教授在芝加哥大学的老师；维格纳是杨在哥伦比亚大学找不到费米时，改去普林斯顿大学所找的导师，但维格纳正要离开到田纳西的橡树岭去；泰勒是杨的博士论文的指导教授（泰勒去年才在旧金山逝世，由那个讣文里就知道他一生的主张与作为）。泰勒的、维格纳的、西拉德的主张都一律保守。而这封信给罗斯福看后，驱动了美国进行曼克顿计划，由欧本海默（RobertOppenheimer）总领军，把原子弹制造出来。
欧本海默后来主持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那时不但爱因斯坦在那里，杨振宁也来了，数学家有外尔（HermannWeyl）和陈省身等。至于1939年帮爱因斯坦写信的、译信的、送信的这群人，几乎与在普林斯顿的欧本海默身边的那群人壁垒分明，政治立场差不多完全对立。爱因斯坦本来是怕希特勒的原子研究抢先成功，才在这封信上签字的，但不久，他又怕因原子能之出现使人类回到棍棒混战的原始时代而有些后悔在这封信上签字，自然转到欧本海默这边。
捧着这本百年文集，看着爱因斯坦的这封信，等着听杨振宁教授的演说，同时在想这个世界在什么地方？……1879、1979、2079是一堆数字，以及1789、1889、1989又是一堆数字！
1879年，爱因斯坦诞生；1979年，爱因斯坦诞生100周年，好多人在普林斯顿大学给他过生日，但爱氏已去世多年（死于1955年）；2079年，也会有人为他庆祝200周年诞辰。1789年，法国大革命，影响他对自由的观念与对教育的看法；1889年，爱因斯坦10岁，社会党国际影响他对平等的观念与对经济的看法；1989年，柏林围墙倒下，东欧怒潮澎湃，一直到苏联解体，而他已死了多少年了？
（摘自《万象》2004年6月号，陈之藩文。）
1923年，爱因斯坦在柏林参加示威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