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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

2010-02-2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艾琳•凯尔 著 王紫苑 译 我有话说

编者按:在以描写童年生活见长的美国当代女作家艾琳・凯尔(ArynKyle)笔下,童年呈现了一种别样细腻而沉重的基调。她的故事中没有浪漫与怀旧的色彩,她笔下的小主人公常常要面对死亡、分离和被遗弃等残酷现实,他们早熟,善于洞悉身边的世界,并在似懂非懂中彷徨地成长。在短篇小说《九岁》(Nine)中,凯尔就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描写了女孩苔丝的童年生活。该作品的译者王紫苑,16岁留学美国,大学期间主修金融,辅修英国文学。大学毕业后曾在纽约华尔街工作,业余时间专注于翻译以及写作工作。现居香港。这里选取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苔丝有时候会撒谎。在学校的时候,她告诉老师每个星期二上完社会科学课后她要去接受语言障碍治疗。她很小心地咬着舌头说――语―言―商―爱―试―疗。莫里斯老师说苔丝是个早熟而且很会讲故事的孩子。苔丝告诉莫里斯老师她患上了血友病,所以要对手上的小伤口和水疱格外小心。苔丝说这是一种遗传病,她的妈妈也有血友病。“多么好听的故事!”莫里斯老师听后说道。

苔丝八岁了。斯图尔特太太认为,这个年龄的小孩撒谎在所难免,长大一点就会改正了。斯图尔特太太是每天放学后在家照顾苔丝的保姆。苔丝告诉她,天上的星星很寂寞,屋子里的墙壁也在流眼泪,深夜里窗外的大树轻声呼喊着那些死去孩子的名字。斯图尔特太太用爬满皱纹的手抚摸着苔丝的脸颊,啧啧了两声说:“你还真会装模作样。”

其实在苔丝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在装模作样。在她的卧室里,洋娃娃用呆滞无神的塑料眼睛凝视着墙壁,玻璃做的芭蕾舞女在玻璃盒里摆出完美的舞姿。窗户旁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塑料松饼和空空的茶杯。“你想喝茶吗?”苔丝寻问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隐形人,然后她孤独一人喝下不存在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咀嚼着空气。

苔丝只是个小孩,就像所有的小孩一样,她也有恐惧的东西。她害怕警笛、闪电和她不理解的词语(比如折中主义、无限、早熟)。她害怕她会从地球上掉下去。有时在吃过晚饭之后,她四肢跪伏在地上,从屋子的一个角落爬到另一个角落,手指甲紧紧地扣住地毯。她的爸爸安慰她说她不会从地球上掉下去的,从地球上掉下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苔丝缓慢地重复着那句话中最后的几个字,仔细地琢磨着每个音节的高低起伏:不―可―能―的―事。

苔丝的爸爸是大人。他当然知道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不会发生。他并不担心苔丝现在还无法区分这两件事。苔丝是他的独生女,他从来不觉得她说的话是谎话。他认为苔丝独特的性格就像那些智商超人的天才的古怪性格一样,反而让他觉得可爱又可笑。有一次莫里斯老师从学校打来电话,说苔丝说她的爸爸患了肺癌,马上就要死了。他听了之后哈哈大笑。他向莫里斯老师保证他从来都不抽烟,身体健康完好,强壮如牛。苔丝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摇晃着两条小腿,听着爸爸和莫里斯老师讲电话。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强壮如牛?莫里斯老师告诉苔丝的爸爸,苔丝聪明灵敏,地理课的成绩尤其出众。爸爸挂上电话,拍拍苔丝的肩膀。“没什么大事,”他告诉她,“不用担心。”

但是苔丝总是在担心。她担心火灾、水灾会发生,还担心蜘蛛会吐着毒液来咬她。坐车的时候,她扭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高速公路上车祸的惨景,努力地让自己记住玻璃破碎和钢铁扭曲的样子。吃晚饭洗碗的时候,她拿起切菜刀,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穿过脊梁,手腕上像蜘蛛网一般繁杂的蓝色血管也开始隐隐作痛。在上学的路上,那些年龄大的男孩喜欢在马路上飙车。他们开车从苔丝的身边飞驰而过,留下了一团飞扬的沙石、模糊的噪音以及香烟的味道。苔丝想象着自己坐在他们的车里,被夹在他们中间的样子。车里的空气充满了汗臭和汽油的味道。她的头发被大风吹起,吹成纠结不清的乱团。每天她站在路边,戴着眼镜,扎着马尾辫,等待那些男孩来注意到她,等待他们停下车问她:“小姑娘,想吃糖吗?”

再过两个星期苔丝就九岁了。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将近九年的时光,苔丝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让她担心。斯图尔特太太的小狗被闪电劈死了。学校里的一个女孩在游泳池里淹死了。汽车会被撞,菜刀一不留神就会刺到人。有时候,女生坐上陌生男人的车就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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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的母亲两年前离开了,她的红色雨衣却依旧挂在门厅的衣橱里。每天早上去上学前,苔丝来到衣橱里拿取自己的雨衣,她一看到躲藏在爸爸的黑色羊毛大衣之中的红色条纹雨衣,双腿就会变得瘫软如泥。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属于妈妈的东西了。离开的那天,她只带走了几件东西――衣服、首饰、金鱼、还有挂在二楼浴室里的那幅画着沙丘的画。在差不多一年后的一天,爸爸趁苔丝在学校的时候把其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苔丝回家后,发现地毯上有几块被妈妈的东西压出来的正方形印痕,墙壁也变得白花花的。爸爸对她说:“你妈妈继续生活着,我们也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剩下的东西都很小,几乎是微不足道的:躲在抽屉缝隙中的发夹、挂在门把手上的贝壳项链、浴缸边上的一小块黑色杜松子肥皂。这些小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从凌乱的桌面和橱柜里的阴暗处浮现出来,最终被苔丝发现。终于有一天她看着这些小玩意:发卡、贝壳、肥皂,也看清了妈妈在这个家里曾经逗留过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这件雨衣与众不同,这件雨衣是所有遗物中最大的一件。苔丝知道那些她和斯图尔特太太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下午,还有她每天走进大门、站在厨房里或者刷牙的时候,这件雨衣一直都在。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这件红色雨衣一直都挂在门厅的衣橱里,就像一块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提及过这件雨衣。

苔丝走在上学的路上,冰冷的雨水沉重地敲打在她的帽子上。她试图抬头望向天空,但是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她只好低下头。也许妈妈现在居住的地方不会下雨。就算那里会下雨,两年是一段很久的时间,妈妈一定已经买了新的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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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莫里斯老师要挑选学生来表演林肯总统被刺杀时的情景。她告诉全班的同学,林肯总统在夜深的时候点着蜡烛看书学习,他结束了奴隶制度,而且他从来不说谎话,所以大家都叫他“诚实的艾比”。莫里斯老师还说林肯总统被枪杀后,大家把他临终前躺的那块枕头收藏了起来,我们去博物馆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那块枕头。“只不过现在那块枕头被塑料布盖起来了。”她说。

苔丝的学校不允许学生玩手枪或者玩具枪,所以扮演约翰・威尔克斯・布斯的男孩用手指着林肯的脑袋叫了一声:“啪!”扮演林肯总统的男孩叫冯・马克斯韦尔。他从学校的食堂里拿了一包番茄酱。当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开枪的时候,他把那包番茄酱往自己的头上一拍,一股股的番茄酱就被挤了出来,溅在了地上。“我被打中了!”他大声叫道,然后横着身子从椅子上滑倒在地。“我死了!”

今天是星期二,上完社会科学课后苔丝要去语言障碍治疗。她的大舌头是装出来的,她并不需要接受语言障碍治疗。其实她是去见德克和德博拉。德克和德博拉是这学期新来的。他们的办公室在校工房间的旁边。办公室里的墙上贴满了小猫咪的海报。他们总是准备了许多动物形状的小饼干,让苔丝一边吃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问苔丝关于她妈妈的问题,还问今天她的感觉是什么颜色的。苔丝总是缄口不言,因为她不喜欢回答这些问题,于是他们就会拿出手指木偶来引导苔丝说话。每周一次,德克和德博拉会带着那些手指木偶来到苔丝的教室,用手指木偶表演的方式教育孩子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以及如果身上着火了该怎么办。

今天,苔丝对德克和德博拉讲起了诚实的艾比。她说那些人用枪打死了他,然后收藏了他的枕头。德克像印度人一样盘腿坐在桌子上,他问苔丝学习了刺杀是什么之后她是否感到悲伤,如果是的话,可以告诉他和德博拉。德博拉马上接口说,如果你不感到悲伤,也可以告诉我们。苔丝沉默不语,德克和德博拉互相对视了一下。苔丝心里明白她必须开口说点什么,要不然她又要跟手指木偶讲话了。上星期,德克把一只手指木偶戴在手上,让苔丝跟他一起唱“摇啊摇啊摇小船”,直到苔丝开口,他才肯罢休。

“我的生日快到了,”苔丝说,“还有两个星期。”

德克和德博拉扬起眉毛,两张微笑的嘴巴咧开来,就像两个快乐的洞穴。这是多么喜人的消息!

苔丝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些年龄很重要,而有些年龄却不值得一提。比如说,七岁是一个令人期待的年龄,因为七岁的小孩与六岁的小孩相比成熟了许多。十岁同样是值得期待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九岁只是一个存在于七岁和十岁之间,长得像个秃头老爷爷的数字。苔丝觉得九岁的生日是可有可无的。

德博拉把苔丝的生日记在日历上。“你生日的那天我们会送给你一件特别的礼物。”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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