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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云雾见“则仙”

2010-05-1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李汉秋 我有话说

李汉秋,196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在中国科学

院文学研究所和安徽大学中文系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和教学;《儒林外史》副会长兼秘书长;关汉卿研究会副会长。出版研究《儒林外史》的专书16部,研究关汉卿的专书4部,被国家图书馆馆藏的书已逾50部。

古典小说名著《儒林外史》,世人原知的评点只有三种,1984年经我发掘增至八种,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1986年我又发现并整理了“黄小田评点”,使评点总数增至九种。其中大部分出自南汇、上海一带文人之手,从而让清末上海周边的一个“儒林外史沙龙”浮出水面。我任全国政协委员的二十年中,行踪遍及全国各省,乘便寻访《儒林外史》的“隐逸”资料。数年前在一个省级馆发现了“则仙评批”,喜不自胜!本拟及时公诸学界,因考索“则仙”真面,延迟至今。也属敝帚自珍吧,愿与同好分享?茧抽丝、探微索隐、终于拨云见日的考探乐趣和成果。

评者伊谁

在一本清同治甲戌(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版的上海申报馆第一次排印本《儒林外史》上,眉批密密麻麻。第一回开头眉批写明“天目山樵评本”,因此凡是过录“天一评”者一般不署名。经仔细鉴别,在天一评和一条“百花庄农”评之外,还有一百三十七条眉批和回末总评。这些都是谁批的呢?

分辨署名

如果署名明确,就可径考其身世。无奈落款五花八门,竟有十八、九种之多,不能不先分辨一番。径署“则仙”的有六十八条,是主体。同类署名有:仙、谪仙、朱谪仙、朱则先、则先、醉仙、抱仙、橘仙、?木山人(前二字合为“橘”,后二字合为“仙”)。细品知其皆围绕一个“仙”字。从中可知评批者姓朱,但则仙等是名、是字、是号?不得而知。另一类署名有:最不羁生、不奇(羁)生、卧读生、白鹂池钓徒、退速庐主、海上羽公、美、金夸山人。这八种中前五种,从内证就可知与则仙是同一人:第二回同一条眉批既自称卧读生又署谪仙;第十三回总评落款“时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卧读生则仙氏?”;第三十六回落款“三十二年七月退速庐主卧读生?”;第三十三回眉批落款“庚戌中秋则仙?于紫源堂饭次”,而第五十三回总评落款“白鹂池钓徒书于紫源堂下”,二者字迹相同;与最不羁生、不奇生字迹亦同。可证均为一人。总自称“生”,又自称“钓徒”而不称“钓叟”,估计主要年龄段还在中壮年。

追溯同道

目标锁定一人,就可追踪他的同道交游。南汇上海一带的《儒林外史》沙龙,以天目山樵(张文虎)为中心,以传抄和评骘天目山樵评批为基本活动。则仙在第一回开头眉批就写明“天目山樵评本”。这天一评在1881年刊印的上海申报馆第二次排印本上才正式刊出,而则仙在光绪四年(1878年)就过录天目山樵写于光绪二年(1876年)的“暮春识语”,那只能出于传抄本。第三十三回回末总评说“天目山樵?宪幕,享盛名,晚年隐于?园,著书自娱”;又说天目山樵与小说中韦四太爷有“臭味相同”处,“议论丰采有不免相似处,是以倾倒,若此于以见天目山樵之率真也”。可见则仙与这个沙龙中的同道一样,都以天目山樵为嚆矢。

则仙与南汇上海《儒林外史》沙龙中的其他同道也有交往。第四十二回眉批说自己“尝与南汇顾绩臣先生论及”。卷首目录之后抄录“百花庄农”――上海华约渔的评语,此评写于1878年,被上海石史(徐允临)抄于1884年、刊于1885年的“从好斋辑校本”《儒林外史》中。看来则仙也与上海石史沙龙有关系。

探测地分

探测出则仙的地分就容易找出蛛丝马迹。小说第四十一回写南京中元节盛况,则仙批:“我曾六踏省门,确见如许景况”。第五十二回总评则仙又说自己“屡踏省门”,而无由瞻仰瞻园。凡此可确证他是江苏人。无怪乎第五十三回眉批中把“卖弄”写作“买弄”,吴语“买”“卖”音不分也。落款中还有“白鹂池”、“紫源堂”、“退速庐”等池名堂名庐名,但暂都未考出。再从何处下手呢?

第三十回总评署“癸卯巧月卧读生?于泖东之一乐居”。初时我还不大在意,查下去,方知这是重要信息。按泖河(也有称泖湖)原在松江(现已淤为平地),古人按其流经的形状称“大泖”、“圆泖”、“长泖”,统称“三泖”,与“九峰”相配,“九峰三泖”原为松江代表性山水景观,是历代诗文描绘的松江胜景。元末流寓松江的诗人杨维桢在《泛泖》中有名句:“天环泖东水映雪……九朵芙蓉当面起”,就是写峰泖相依的泖东山水之胜,泖东应是峰泖景观的佳处。第四十一回总评又有“壬子……谪仙书于一乐居”。可见光绪癸卯(1903年)和壬子(1912年)则仙在此评批《儒林外史》,这是确凿无疑的。那时松江正属江苏省(直到1950年才划归上海行政区)。

确定松江之后,我咨询了一些松江朋友,他们都不知其人。多亏松江区商务和旅游委员会娄建源副主任,他潜海寻珍终于搜得宝贵线索。多年来经同仁多方查考已觅得一些有关文献:

水落石出

《华娄续志I稿》的“华亭县艺文志”集部别集类赫然写着:

《一乐居文稿》、《屯窝诗稿》,朱昌鼎(子美)著。

同书的科举表中,光绪十六年庚寅“恩贡”栏中惟一一名就是:“朱昌鼎(子美),华亭。”那是公元1890年慈禧六十六寿庆,隆恩天下书生而特设的“恩贡”。现存松江博物馆的《屯窝诗稿》是朱昌鼎悼亡之时,仿黛玉葬花,积咏成集的,上下二册共收诗二一四首。昌鼎族弟朱久望1920年跋称:“先兄存年四十有九,而四十以后竟无字吟咏”。他的《儒林外史》评批盖多在四十以后。上述两种之外,昌鼎尚有《梦昙庵?稿》、《朱氏家谱》以及署名“云间不羁生”的《?媛姓氏录》。

徐珂编的《清稗类?》里生动记述了朱子美与“红学”、与小说的关系:

嘉、道两朝,则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尝讪笑之,谓其穿凿附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凡九百种,尤精熟《红楼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也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人者,一划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

“经”字少一划三曲便是“红”字。近时红学家以此认为,朱昌鼎是“红学”一词的开先河者。可见他评批《儒林外史》是“独嗜说部书”的结果。说不定他和这个沙龙的先躯者黄小田一样,同时评批了《儒林外史》和《红楼梦》。现在,《儒林外史》朱评已发掘整理出来,《红楼梦》朱评尚待发现。

既知昌鼎字子美,署名中之“美”者何人,自不言而喻。“海上羽公”者,“海上寓公”之谐音也,亦当即昌鼎。惟不知“金夸山人”何解。

时见珍异

置身“儒林外史沙龙”氛围中,则仙评批有些有识之见。第四十九回小说原作写凤四老爹出场:

一个……大汉,两眼圆睁,双眉直竖,一部极长的乌须垂过了胸膛……肘下挂着小刀子。

则仙眉批:此“小刀子”为裁纸刀耶抑解手刀耶?当云“肘后佩着不长不短的腰刀”。第十四回眉批马二游杭州吴山:“有济胜之具而无选胜之才,似此游山,未免山灵腾笑。”这与后来鲁迅等人欣赏“马二游西湖”相一致。则仙作为清末文人,能品出小说对杜慎卿和韦四太爷风雅倜傥的描写是褒而非贬。指出《儒林外史》对《野叟曝言》、《海上花列传》的影响。受天目山樵尚考据的影响,则仙对小说人物和情节也作了一些原型考索,如在小说第三十五回写庄绍光夫妇在玄武湖念《诗说》处眉批;“念诗一事借用袁、赵。”对卧评、天评不时提出一些异议。也探索小说的“微言大义”,如第二回总评说:“此书以汶上县起”,是因为“圣门惟闵子品最高,可以上配泰伯。”第三回总评说;“《水浒》首王进、史进……此书首周进、范进”,是《春秋》笔法。

评批时间,落款者有1884、1886、 1901、1903、1906、1907、1909、1910 诸清末年份,只有两条在辛亥革命后的1912年。他的生命大约不久也终结。则仙很有“末世感”。第三十六回在虞博士中进士时批:“虞博士果然欢喜,亦则仙所旦暮求之而不可得者也。不伦之拟,阅者谅之。”明知“不伦”,情不自禁地要表达热衷进士之情,落款“癸卯”,已是废止科举制度的前夕。同年在第二回周进撞号板处批:“恃目前有现成饭……任意花消,欲吃饭而难得现成者正复不少。愿与末世守成子弟交勉之。”他已预感到“末世”难得现成饭吃。在二十二回总评哀叹:“水晶结子且不足重,何论方巾哉!”二十五回总评说:“用夷变夏,不可言矣!”二十八回眉批更说:“……抬出东洋外国来也。”在反映出时代巨变中一个传统儒士在阅读《儒林外史》时所引发的悲哀。

以数量言,则仙评批仅次于卧评、黄评、天评,是《儒林外史》的第四大评批,即将增补入我的《儒林外史汇校汇评本》。

杜少卿夫妇同游

胡屠户打范进

则仙评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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